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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外章-落梅(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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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了多久,那枕上之人不再輕咳,起伏不定的胸膛也慢慢漸趨平緩。

在確認那雙靈眸主人已沈沈入睡,悅蘭芳才輕輕拉開那緊扣的手指,將它收入毛毯之中,仔細端詳那清麗睡容許久許久……

之後,悅蘭芳起身將床柱旁的睡簾拉下,離開床畔,步向堂前,看見庭中火盆火勢減弱,順手加添數塊燃木,接著無趣地開始環顧四周。

記憶中這裏是汗青編禦主專屬之禦書房,是絕對權力與地位的象徵……

踱步走到層層排列整齊的書櫃之間,看著架上一本本厚實的書冊,撫著櫃緣,慢慢走著。

若非當年撒手,如今眼下一切,該全在自己掌握之中……

權力、地位、財富和人望,然後揮霍著一群維維諾諾、不知所謂的王公大臣,計算謀略著猴戲般的未來大計……或許,這樣的人生會更加豐富燦爛。

薄冷的唇不禁泛起一抺嘲諷笑意,繞過層層書櫃,來到書案之前,看見桌上層層疊疊的奏本摺子,取了幾本,隨意翻翻看看。

全是些無病呻吟的無聊奏本,行文者有腦不思,遇上問題全部呈請主上指示,究竟是依賴成性,還是江郎才盡?

或者,該將這些行將就木的古板老頭們逐一替換,否則朝政持續腐敗,何言再創新機?

無意看著看著,悅蘭芳似乎發現了什麼,他翻過數本之後,又接連一串取閱。

部份行文言詞犀利,不留餘地,頗有評批上位之意,明顯心有不服……

天子繼位已久,秉持公理正義行事,風氣良好,管理得當,對任何政事決策絕不草率馬虎,如此良主尋覓何求,竟還有所不滿?

不覺擡眼望向那偶爾傳來咳聲的暖褟。

面對此等蛇鼠之眾,就算重病褟上,汝仍不棄盡心維持……這般付出,值否?

索性將手上摺本攤於案上,旋身在案前龍椅坐下,拾起一旁朱筆,重新點染朱墨,一思之後即振筆直揮……

「嗯……」

一聲輕吟,熟眠的意識緩緩由沈睡間蘇醒,經天子眨眨長睫,轉動晶瞳,卻不見入眠前落在床畔的儒雅身影。

經天子心急起身,揮開垂簾,左右探望,卻驚見那道心系人影正端坐案前,神態專心,不知正書寫何物,欲開口叫喚,那抽換摺本的舉動卻瞬間讓他收回了聲。

蘭哥……正在批閱奏摺?

經天子簡值不敢相信,從來毫不過問朝中政事的蘭哥竟然會甘願陷在那裏,批示一本本辣手煩人的呈摺?

為什麼?這是為什麼?

滿心疑問卻又不敢出聲,經天子只是躲在垂簾之後,靜靜地看著悅蘭芳輕快地搖動筆桿,摺本一本換過又一本,十足熟練而利落的嚴謹神態,宛若那位子原本就屬於他,宛若他才是權力的掌控者。

心情由原本的驚異逐漸轉為平淡,為怕對方發現,經天子慢慢放下布簾,輕慢地倒回禢面,雙手不禁扣緊毛毯,張著大眼瞪著床頂。

其實,這又有何奇怪?禦主之位原本父親就立旨傳位蘭哥,只因當時蘭哥下落不明,便由我暫時取而代之,若非蘭哥一直無心權政,我早該卸身讓位……

一直盡心維持,只為有朝一日若蘭哥回歸,可以完封不動完整交還,此因不論朝中老臣如何白眼相對,出言不遜,謠言滿天,我都可以完全默視與忍讓,就算形勢再惡劣艱難,都可以一肩承受……

如今蘭哥主動接觸,是否表示他早有意願,只因礙於我的存在而不願明講?

蘭,其實只要你願意,我隨時都可以讓位……

驀然,一個悅蘭芳君臨天下、威武雄風的假想畫面,竄入經天子的腦海之中。

是了……相信朝政有蘭哥的主持,群臣上下必定心悅臣服,上下一心,任何政策的推動將不再左右受阻,滯礙難行了……

或許,待這回病情轉好,便可試著探問蘭哥……

登上禦主之位的蘭哥,威風八面的蘭哥,揮使淩雲壯志奔向專屬於你的龍圖霸業,如此姿態又將是何等炫目耀眼的極致光芒啊……

到那時,蘭,我要求的不多,只要讓我在可以一直看著你的地方便足夠了……

長睫靜合,在滿懷無限綺想之中,經天子不禁再度沈沈睡去……

時間在專心一意之中,快速飛過,再擡眼,已是二個時辰之後。

日已西沈,寬大的書房早已陷入昏黃之中,只靠堂前的火盆餘光照耀。

悅蘭芳看了一眼已批示大半的奏摺,這才歇下了筆,離開案前,他下到堂前,為火盆再添新木,然後點燃房內四周燭火趨走一房幽暗,最後,來到褟前翻開垂簾,註視著那沈睡中的晶瑩秀顏。

仔細一看,發現那唇角漾著一抺淡淡的笑意,探手愛憐輕撫,鳳眸隨之轉柔。

發了什麼好夢?竟笑得如此香甜……

醉心之際,突然耳邊傳來一喧鬧,吸引了悅蘭芳的註意,他放下垂簾,好奇走向門邊……

房內可以清楚聽見,是男人與女人的爭吵之聲──

在離書房不遠之處,只見二男一女糾纏不休。

「這二位壯土請不要為難夏蓮,煩請高擡貴手讓夏蓮送藥進去!」女侍面露為難。

「哼,送什麼藥!都躺了幾天了,該死該活早就有個準兒,再送什麼仙丹妙藥都是狗屁,你們禦醫署別再無聊浪費珍貴藥材啦!」其中一名衛兵直接語露輕挑。

「沒錯、沒錯!不就一個弒父殺兄的偽君子,他的存在簡直有辱我們忠義之名!早死早超生,說不定西方佛祖還願意減輕他一點罪孽咧!」另一名衛兵無疑火上加油。

「你們為何要如此詛咒禦主大人?禦主平日對我們不薄啊!」女侍顯得憤憤不平。

「說起他的假仁假義我就嘔心,想騙取我們的忠心,下輩子吧!」衛兵態度仍然。

「你們!你們怎麼可以光靠幾句謠言,就這樣否定禦主大人對我們的用心!」女侍憤而出言反駁。

「什麼謠言,事實好嗎?拜托,這些事早已在宮裏流傳好多年了耶,宮裏也只有你們這些少數的笨蛋才會相信他!」衛兵一樣不屑。

「就是說嘛,若是造謠,怎麼不見他出面澄清或扼止,我看八成是虛心默認了,大夥都這麼說!」

「你們──」就在女侍欲行反駁之時,二名華服男子由遠而近。

「屬下參見二位輔佐大人!」衛兵見人,立即表示敬意。

「夏蓮參見二位輔佐大人!」女侍仍然。

「免禮!」其中一名老年男子,對著女侍傲慢問道:「夏蓮,禦主身體情況如何啊?」

「稟輔佐大人,禦主大人時好時壞,狀況不定,目前仍未有所改善。」

「那就是要死不活的羅?哼哼~~~~」老者聞言,不懷好意的惡笑立即扭曲整張老臉。

一旁中年男子立即出聲奉承:「王大人,聽來那小夥子是不行了,我看我們也不用強行進入,咱那罷黜計劃想來可以提早推行!」

「哼哼哼~~~~小夥子怨不得我們,這可是你自個福薄,受不起啊,呵呵呵~~~~」被喚為王大人的老者不禁失聲大笑。

探得消息,二人轉身欲去之時,突然一句怒喝由身後竄出──

「站住!」

「是誰好大的膽子,竟敢──」

中年男子話猶未完,一個旋身便見一名冷然而立的紅衣男子,驚見,那張醜惡的顏面瞬間僵化。

「是、大、大……」

察覺身後之人的異樣,前頭老者這才回頭,同樣完全呆楞。

「你、你是誰!為何由禦書房裏出來!」二旁衛兵看著二位當權者的異常反應,不知是何回事,但仍朝著來人架開攻勢。

「何謂弒父殺兄,汝等二人誰可以回答吾?」

「……當年大少主突然憑空消失,老禦主同時撒手歸天,朝野上下一時謠言滿天,所有現像都指向二少主,所以才……大少主,我等絕無二心,更無意謀反,還望大少主明監!」

四男一女跪伏在冰冷的雪地之上,由王姓老者帶頭解說,悅蘭芳佇立前頭,靜心呤聽,絕色俊容面無表情,心思難辨。

見野心暴露,在解說的當口,老者心底同時盤算一切,為讓自己的策謀合理化,在話落之際突然心念一轉,接著揚頭先聲奪人:「大少主,其實數年來臣等私下編派精兵,明察暗訪,一心唯盼尋獲您的一點珠絲碼跡,雖然多年來一直未有您的消息,但爾等仍然忠心待您回朝。然,罷黜計劃並非臣等意圖謀反,而是 專為等待大少主回歸之時策動之計。當年二少主以偏門手法,承接主位,如何也無法安撫臣等眾大民心!」

至此,只見那精細柳眉微挑,薄冷的唇似笑非笑地輕輕問道:「喔?這麼多年來賢弟仁政廣施,難道……一點也沒有打動汝等之心?」

「忠臣之心,絕非那虛仁假意可以撼動!」將那句問話視為試探忠誠之意,老者順流直下,回得更是理直氣壯,氣勢磅礡。

「好個忠臣之心,巨力難撼啊!哈哈哈~~~~」一抺狂天笑意由腹中翻卷而起,化去那凍在唇角的冷漠,悅蘭芳不禁大笑出聲。

見機不可失,一旁中年男子立即振聲請命:「大少主,即然您已安身回歸,何不讓王大人偕同臣下即刻動身召告天下,請大少主續承正統,以安朝野民心,同時更讓老禦主在天之靈也得安慰──」

「住口!」瞬間一聲冷嘯穿透那愈見澎漲的跋扈建言,嚇得接連出聲的輔佐和輔權立即噤若寒蟬。

緊接著,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從來溫儒謙和的楓姿雅士竟然露出地岳修羅般的肅殺之態,那寒光交閃的冷絕之眸刺心劄骨地令那放肆之心瞬間凍結,心底直竄起一股莫名的致極恐慌,害怕使人無力,二人不禁向後倒坐。

「大、大少主……?」尤其以當朝多年的老者,更不住渾身發軟、四肢直直發顫。

過去四、五十年來,他一直跟隨在老禦主身旁,二位少主說來他也是看著長大,因此如何也不能相信,個性向來溫和良順的大少主竟然會變得如斯可怕……那絕冷的迫人氣勢,甚至,感覺自已幾乎可以看見死亡……

但,這姿態只在那沈默的一刻之間,霎時那足以令人窒息的絕冷壓迫隨著那背過身去的轉動,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。

「汝等起身吧!」再開口,語氣中溫淡地不含任何一絲怒氣。

聞聲,倒坐地上的二人先是一陣錯愕,接著五人立即慌忙地急急起身,老者由於驚魂未定,還須身後衛兵出手攙扶才得以順利起身。

「大人,這段時日,辛苦汝等為蘭芳苦心護持,吾實在倍感汗顏。」

悅蘭芳再度回過身來,面對身後五人,絕美容顏綻放一抺雅麗柔和的菀薾配上柔細貼心的語調,完全一身無懈可敵的謙雅君子。

極端的二極幻化,讓他們再度失聲愕然,不禁感覺方才所見似乎只是瞬間幻覺,此時眼前之人才是實際的真實存在……

「王大人?」悅蘭芳再度輕喚,柔笑之意更深。

「啊?抱歉,老臣失態了……」老者一回神,立即欲欠身請罪,悅蘭芳卻一個箭步,阻止了他的舉動。

「無須如此。輔佐二位愛臣,蘭芳明了汝等忠心之舉,更衷心感激。只是不論是否正統,蘭芳實在不忍見這兄弟鬩墻之悲,況且賢弟繼任禦主之位已久,若貌然執行禦主易位之事,勢必震動朝野,擾亂民心……」

「但,大少主,您只要一出面──」

截斷那話,望著老者正色言道:「蘭芳絕非避事之人,只是易主之事,茲事體大,絕非今日三言二語便可議定,惝若無端舉事,只怕落人口實,招人話柄,從長計議,息鼓掩旗方為上上良策。故蘭芳還請輔權暫且等待,待蘭芳思量對策,以為完整,再行最後商議,目前絕不可草率發事。」

「是!大少主!」老者答道。

「嗯!」接著悅蘭芳轉向一旁男子:「另外,關於吾之回歸,汝等切勿張揚,以防有心人趁機為亂,以至事跡敗露,功虧一簣。」

「是!」男子答道。

「嗯。吾之覆位成敗,全系於愛卿一念之間,一切務請謹慎小心。」

「一切謹聽命大少主吩咐!」

「好。此地天寒地凍,愛卿汝等身嬌體貴,還請為蘭芳小心保重身子。」悅蘭芳突然轉向一旁衛兵,令道:「汝等二人立即護送二位愛卿回寢殿,不得有誤!」

「是!」二位衛兵領命同時答道。

「那老臣二人就先行告退了。」

「慢走。」

註視那四人偕影離去,悅蘭芳鳳眼一轉,落到身旁從頭至尾一直靜立一旁的那名女侍,綻然一笑:「汝喚名夏蓮?」

望著那張雅致絕顏不禁出神的夏蓮,被這麼一笑不禁回過神來,她羞愧至極又欣喜難耐地垂下俏顏,聲若游絲:「……是!」

「那麼……蓮兒,今日所見之事,汝當如何?」悅蘭芳柔聲輕話。

「夏、夏蓮什麼也沒看見!夏蓮什麼也沒聽見!」只見女侍慌忙地搖頭揮手。

見狀,悅蘭芳笑意更深:「那麼,體貼入微的蓮兒,可否請汝將那涼了的湯藥重新熬煮,然後送來書房?」

「是、是!夏蓮馬上就去!」端起那幾乎遺忘的湯藥,女侍欠過身後便匆忙離去。

隨著那急促的蓮步聲遠去,揚在唇角的笑意也逐漸淡去,一抹生冷的陰寒再度漾上那雙鳳眸……

而垂在身側的雙掌,更在不自覺中緊緊捏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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